第四十六回 尴尬人难免尴尬事　鸳鸯女誓绝鸳鸯偶原著：曹雪芹话说林黛玉直到四更将阑，方徐徐的睡去，暂且无话。如今且说凤姐儿因见邢夫人叫他，不知何事，忙另穿着了一番，坐车过来。邢夫人将房内人遣出，悄向凤姐儿道：“叫你来不为别事，有一件为难的事，老爷托我，我不得主意，先和你商议。

老爷因看上了老太太的鸳鸯，要他在房里，叫我和老太太讨去。我想这倒平常有的事，只是怕老太太不给，你可有法子？”凤姐儿听了，忙道：“依我说，竟别碰这个钉子去。

老太太离了鸳鸯，饭也吃不下去的，那里就舍得了？况且平日说起闲话来，老太太常说，老爷如今上了年龄，作什么左一个小妻子右一个小妻子放在屋里，没的延长了人家。放着身子不调养，官儿也欠好生作去，成日家和小妻子喝酒。

太太听这话，很喜欢老爷呢？这会子回避还恐回避不及，倒拿草棍儿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去了！太太别恼，我是不敢去的。明放着不中用，而且反招出没意思来。老爷如今上了年龄，行事不妥，太太该劝才是。

比不得年轻，作这些事无碍。如今兄弟、侄儿、儿子、孙子一大群，还这么闹起来，怎样见人呢？”邢夫人冷笑道：“大家子三房四妾的也多，偏咱们就使不得？我劝了也未必依。就是老太太心爱的丫头，这么胡子苍白了又作了官的一个大儿子，要了作房里人，也未必好驳回的。我叫了你来，不外商议商议，你先派上了一篇不是。

也有叫你去的理？自然是我说去。你倒说我不劝，你还不知道那性子的，劝不成，先和我恼了。” 凤姐儿知道邢夫人禀性愚犟，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，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，家下一应巨细事务，俱由贾赦摆布。凡收支银钱事务，一经他手，便克啬异常，以贾赦浪费为名，“须得我就中俭省，方可偿补”，后代奴婢，一人不靠，一言不听的。

如今又听邢夫人如此的话，便知他又弄左性，劝了不中用，连忙陪笑说道：“太太这话说的极是。我能活了多大，知道什么轻重？想来怙恃跟前，别说一个丫头，就是那么大的活宝物，不给老爷给谁？背地里的话那里信得？我竟是个呆子。

琏二爷或有日得了不是，老爷太太恨的那样，恨不得连忙拿来一下子打死；及至见了面，也而已，依旧拿着老爷太太心爱的工具赏他。如今老太太待老爷，自然也是那样了。

依我说，老太太今儿喜欢，要讨今儿就讨去。我先已往哄着老太太发笑，等太太已往了，我搭讪着走开，把屋子里的人我也带开，太太好和老太太说的。

给了更好，不给也没故障，众人也不知道。”邢夫人见他这般说，便又喜欢起来，又告诉他道：“我的主意先反面老太太要。老太太要说不给，这事便死了。

我心里想着先悄悄的和鸳鸯说。他虽怕羞，我细细的告诉了他，他自然不言语，就妥了。那时再和老太太说，老太太虽不依，搁不住他愿意，常言‘人去不中留’，自然这就妥了。”凤儿姐笑道：“到底是太太有智谋，这是千妥万妥的。

别说是鸳鸯，凭他是谁，那一个不想巴高望上，不想出头的？这半个主子不做，倒愿意做个丫头，未来配个小子就完了。”邢夫人笑道：“正是这个话了。别说鸳鸯，就是那些执事的大丫头，谁不愿意这样呢。

你先已往，别露一点风声，我吃了晚饭就过来。”凤姐儿暗想：“鸳鸯素习是个可恶的，虽如此说，保不严他就愿意。我先已往了，太太后已往，若他依了便没话说；倘或不依，太太是多疑的人，只怕就疑我走了风声，使他拿腔作势的。

那时太太又见了应了我的话，羞恼酿成怒，拿我出起气来，倒没意思。不如同着一齐已往了，他依也罢，不依也罢，就疑不到我身上了。”想毕，因笑道：“刚刚临来，舅母那里送了两笼子鹌鹑，我付托他们炸了，原要赶太太晚饭上送过来的。我才进大门时，见小子们抬车，说太太的车拔了缝，拿去收拾去了。

不如这会子坐了我的车一齐已往倒好。”邢夫人听了，便命人来易服服。凤姐忙着伏侍了一回，娘儿两个坐车过来。

凤姐儿又说道：“太太过老太太那里去，我若跟了去，老太太若问起我已往作什么的，倒欠好。不如太太先去，我脱了衣裳再来。

”邢夫人听了有理，便自往贾母处，和贾母说了一回闲话，便出来假托往王夫人房里去，从后门出去，打鸳鸯的卧房前过。只见鸳鸯正然坐在那里做针线，见了邢夫人，忙站起来。

邢夫人笑道：“做什么呢？我瞧瞧，你扎的花儿越发好了。”一面说，一面便接他手内的针线瞧了一瞧，只管赞好。放下针线，又满身审察。

只见他穿着半新的藕合色的绫袄，青缎掐牙背心，下面水绿裙子。蜂腰削背，鸭蛋脸面，乌油头发，高高的鼻子，双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。鸳鸯见这般看他，自己倒欠好意思起来，心里便觉惊奇，因笑问道：“太太，这会子不早不晚的，过来做什么？”邢夫人使个眼色儿，跟的人退出。

邢夫人便坐下，拉着鸳鸯的手笑道：“我特来给你贺喜来了。”鸳鸯听了，心中已猜着三分，不觉红了脸，低了头不发一言。听邢夫人道：“你知道你老爷跟前竟没有个可靠的人，心里再要买一个，又怕那些人牙子家出来的不干不净，也不知道毛病儿，买了来家，三日两日，又要肏鬼吊猴的。

因满府里要挑一个家生女儿收了，又没个好的：不是容貌儿欠好，就是性子欠好，有了这个利益，没了谁人利益。因此冷眼选了半年，这些女孩子里头，就只你是个尖儿，容貌儿，行事作人，温柔可靠，一概是齐全的。意思要和老太太讨了你去，收在屋里。你比不得外头新买的，你这一进去了，进门就开了脸，就封你姨娘，又体面，又尊贵。

你又是个要强的人，俗语说的，‘金子终得金子换’，谁知竟被老爷看重了你。如今这一来，你可遂了素日志大心高的愿了，也堵一堵那些嫌你的人的嘴。

跟了我回老太太去！”说着拉了他的手就要走。鸳鸯红了脸，夺手不行。邢夫人知他怕羞，因又说道：“这有什么臊处？你又不用说话，只随着我就是了。

”鸳鸯只低了头不动身。邢夫人见他这般，便又说道：“岂非你不愿意不成？若果真不愿意，可真是个傻丫头了。

放着主子奶奶不作，倒愿意作丫头！三年二年，不外配上个小子，还是仆从。你跟了我们去，你知道我的性子又好，又不是那不容人的人。老爷待你们又好。

过一年半载，生下个一男半女，你就和我并肩了。家里的人你要使唤谁，谁还不动？现成主子不做去，错过这个时机，忏悔就迟了。”鸳鸯只管低了头，仍是不语。

邢夫人又道：“你这么个响快人，怎么又这样积粘起来？有什么不称心之处，只管说与我，我管你遂心如意就是了。”鸳鸯仍不语。

邢夫人又笑道：“想必你有老子娘，你自己不愿说话，怕臊。你等他们问你，这也是理。

让我问他们去，叫他们来问你，有话只管告诉他们。”说毕，便往凤姐儿房中来。凤姐儿早换了衣服，因房内无人，便将此话告诉了平儿。

平儿也摇头笑道：“据我看，此事未必妥。平常我们背着人说起话来，听他那主意，未必是肯的。

也只说着瞧而已。”凤姐儿道：“太太必来这屋里商议。

依了还可，若不依，白讨个臊，当着你们，岂不脸上欠好看。你说给他们炸鹌鹑，再有什么配几样，预备用饭。你且别处走走去，估量着去了再来。

”平儿听说，照样传给婆子们，便逍遥自在的往园子里来。这里鸳鸯见邢夫人去了，必在凤姐儿房里商议去了，肯定有人来问他的，不如躲了这里，因找了琥珀说道：“老太太要问我，只说我病了，没吃早饭，往园子里走走就来。”琥珀允许了。

鸳鸯也往园子里来，各处游玩，不想正遇见平儿。平儿因见无人，便笑道：“新姨娘来了！”鸳鸯听了，便红了脸，说道：“怪道你们勾通一气来算计我！等着我和你主子闹去就是了。”平儿听了，自悔失言，便拉他到枫树底下，坐在一块石上，越性把刚刚凤姐已往回来所有的形景言词始末原由告诉与他。

鸳鸯红了脸，向平儿冷笑道：“这是咱们好，好比袭人、琥珀、素云、紫鹃、彩霞、玉钏儿、麝月、翠墨，跟了史女人去的翠缕，死了的可人和金钏，去了的茜雪，连上你我，这十来小我私家，从小儿什么话儿不说？什么事儿不作？这如今因都大了，各自干各自的去了，然我心里仍是照旧，有话有事，并不瞒你们。这话我且放在你心里，且别和二奶奶说：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妻子，就是太太这会子死了，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作大妻子，我也不能去。”平儿方欲笑答，只听山石背后哈哈的笑道：“好个没脸的丫头，亏你不怕牙碜。

”二人听了难免吃了一惊，忙起身向山石背后找寻，不是别个，却是袭人笑着走了出来问：“什么事情？告诉我。”说着，三人坐在石上。

平儿又把刚刚的话说与袭人听道：“真真这话论理不应我们说，这个大老爷太好色了，略平头正脸的，他就不放手了。”平儿道：“你既不愿意，我教你个法子，不用费事就完了。”鸳鸯道：“什么法子？你说来我听。”平儿笑道：“你只和老太太说，就说已经给了琏二爷了，大老爷就欠好要了。

”鸳鸯啐道：“什么工具！你还说呢！前儿你主子不是这么混说的？谁知应到今儿了！”袭人笑道：“他们两个都不愿意，我就和老太太说，叫老太太说把你已经许了宝玉了，大老爷也就死了心了。”鸳鸯又是气，又是臊，又是急，因骂道：“两个蹄子不得好死的！人家有为难的事，拿着你们当正经人，告诉你们与我排遣排遣，你们倒替换着取笑儿。你们自为都有了却果了，未来都是做姨娘的。据我看，天下的事未必都遂心如意。

你们且收着些儿，别忒乐过了头儿！”二人见他急了，忙陪笑央告道：“好姐姐，别多心，咱们从小儿都是亲姊妹一般，不外无人处偶然取个笑儿。你的主意告诉我们知道，也好放心。”鸳鸯道：“什么主意！我只不去就完了。

”平儿摇头道：“你不去未必得干休。大老爷的性子你是知道的。虽然你是老太太房里的人，现在不敢把你怎么样，未来岂非你跟老太太一辈子不成？也要出去的。那时落了他的手，倒欠好了。

”鸳鸯冷笑道：“老太太在一日，我一日不离这里；若是老太太归西去了，他横竖另有三年的孝呢，没个娘才死了他先纳小妻子的！等过三年，知道又是怎么个光景，那时再说。纵到了至急为难，我剪了头发作姑子去；否则，另有一死。一辈子不嫁男子，又怎么样？乐得洁净呢！”平儿袭人笑道：“真这蹄子没了脸，越发信口儿都说出来了。

”鸳鸯道：“事到如此，臊一会怎么样！你们不信，逐步的看着就是了。太太才说了，找我老子娘去。我看他南京找去！”平儿道：“你的怙恃都在南京看屋子，没上来，终久也寻的着。

现在另有你哥哥嫂子在这里。惋惜你是这里的的家生女儿，不如我们两小我私家是单在这里。

”鸳鸯道：“家生女儿怎么样？‘牛不吃水强按头’？我不愿意，岂非杀我的老子娘不成？”图文均来自网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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